烈王府距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，蕭燁端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，心中卻不安寧。
此去西域剿滅毒草是一方麵，他還想要去看看母親成長的地方。
長這麼大，他從未踏足過母親的故土，不是不想，而是不敢。
他不敢觸碰內心深處最深最狠的痛，那個傷疤永遠都不會結痂，日複一日，年複一年的汩汩淌著心頭血，熬成了折磨他十幾年的心魔，每每發作便會讓他喪失理智，凶殘嗜血，隻有不停的殺人，隻有鮮血的溫度才能撫平內心的狂魔。
他厭惡，他憎恨，卻又擺脫不了。
隻能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獄中沉淪。
他明白蕭尊在懼怕什麼。
二十多年前，蕭尊弑君上位，剛剛穩定混亂的局勢，經不起絲毫動盪，他需要時間喘息，於是選擇了西域的番邦進行結盟。
蕭燁的母親曾是西域番邦的公主，為了兩國聯盟選擇了犧牲自己來中原聯姻。
殊不知這個選擇竟葬送了她的一生。
可是蕭尊絕不敢讓西域知曉他們的公主是如何過世的，那是宮廷最隱秘的醜聞。
若西域知曉，指不定會立馬發兵進攻中原，屆時，南疆、北漠甚至東瀛都會伺機而動，中原便成了一塊上好的待宰羔羊。
蕭燁仍緊緊閉著眼，額頭上卻滲出了一層冷汗，他眉心緊皺，唇角卻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。
幸而有他在，蕭尊才能安然了這麼多年，若無他，西域早已發兵。
想到他的母妃，想到那個絕美的西域女子。
蕭燁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慢慢攥緊了拳。
其實他已經不太記得母妃的模樣了，帶大他的奶嬤嬤常說：“殿下長得和娘娘很像，若殿下想娘娘了，便照照鏡子吧！娘娘深愛殿下，不會怪您的……”
想起他與母妃最後在一起的畫麵，母妃渾身是血，仍溫柔的笑著，看著他的眼裡有無儘的柔情。
而他呢？他雙手沾滿了鮮血，小小的身板不停的顫抖，如那年秋日庭院中飄落的楓葉……
蕭燁的手越攥越緊，死死咬著牙關，腦海中的畫麵震盪翻轉，帶來一陣陣的眩暈噁心，他的臉色慘白，細密的汗珠順著額角緩緩淌下。
喉間抑製不住的低吼聲從齒間滑出。
守在馬車兩側的仇隱莫忘眼神一凜，對視一眼，莫忘立馬調轉馬頭向後麵跟隨的一輛馬車奔去。
阿離坐在堆滿雜物的馬車中悠然自得。
臨出門時，楊嬤嬤給她準備了許多小食，雖然時間倉促，做的不那麼精細，阿離卻覺得無儘的溫暖，果然最疼她的莫過於嬤嬤了。
正吃的開心，便聽到馬車外傳來一陣馬兒的嘶鳴聲，緊接著便是莫忘急切的聲音：“阿離！阿離！”
阿離掀開車簾子，探出小腦袋，問道：“大人，怎麼了？”
“快！快跟我走！”
阿離還一頭霧水呢，便被莫忘扯著胳膊帶到了馬上，疾馳一瞬便追上了蕭燁的馬車，二話不說將她扔進了馬車裡。
阿離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進了馬車，聲響驚動了蕭燁，他猛地睜開一雙嗜血的眼眸。
便見到阿離正以一種很尷尬又詭異的姿勢趴在馬車門口，可能是摔疼了，她擰著小眉頭，噘著嘴，揉著自己的膝蓋，一抬眼便對上了那雙嗜血的眸。
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眸呢？
那裡麵充斥著無儘的殺戮與殘暴，好似下一秒便會毀天滅地！
可是又充斥著無儘的悲痛與絕望，好似下一秒便會將他生生撕裂！
阿離呆愣住了，經曆過幾次蕭燁發病時的驚心動魄，她已經不太害怕了，隻是又好奇又震驚。
金尊玉貴的皇子王爺到底經曆過什麼，纔會有這樣令人驚心的眼神呢？
而這份好奇與震驚中還帶著絲絲縷縷的心疼。
對視良久，蕭燁輕輕啟唇，“過來。”聲音是壓抑到極致的沙啞魅惑。
阿離乖乖爬起來，還冇等站穩，便被蕭燁扣住了手腕，一用力拉進了懷中。
阿離一驚，下意識的掙紮。
“彆動。”
彆動，就這樣，讓我抱一會。
蕭燁的聲音在耳畔響起，帶著絲絲縷縷的熱氣噴灑在她的脖頸間，激起一片雞皮疙瘩。
阿離瞬間不敢動了，渾身僵硬的被蕭燁抱在懷裡。
他埋首在她的頸間，感受到懷中小小的一隻輕輕的顫抖，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。
觸碰到她嬌軟的身子，聞道她身上獨有的清香，擁抱著那抹熟悉的溫度，蕭燁心中的狂躁漸漸平息，寧靜……
這個姿勢不知保持了多久，久到阿離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僵硬了，可蕭燁依然冇有放開她的意思。
她大著膽子微微側眸看向他，他乖乖的窩在她的頸間，閉著眼好似睡著了一般，俊美如天神般的側顏流露出了一抹罕見的脆弱，勾得阿離心尖微微刺痛。
這個強大到無所不能的男人竟然也有脆弱的時候嗎？
他的額頭佈滿了冷汗，一張臉仍泛著病態的蒼白，唇卻異常的紅潤，竟有著暗夜生物般奇異的美。
阿離呆呆的看了良久，鬼使神差的抬起手輕輕的為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。
也許是擦得太專注了，竟冇注意到蕭燁何時睜開了雙眼。
一垂眸，四目相對。
阿離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，一時忘了反應。
馬車中浮動著詭異又曖昧的氛圍，本來還能聽到外麵喧囂的鬨市和車輪的滾動聲，可這一刻，好似世界都安靜了。
他們的眼中隻有彼此，彼此也都能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。
蕭燁不自覺地低頭，越來越靠近，近乎鼻尖抵著鼻尖。
阿離的心跳陡然加快，快到震得耳膜生疼，腦中轟鳴聲乍起，她徹底懵了。
她再不懂人事也是十六歲的少女了，之前蕭燁因發病神誌不清，稀裡糊塗的吻了她，她可以當做冇發生，隻要她不提便冇人知道。
可是現在，蕭燁分明是清醒的，他眼眸中的陰鷙與嗜血儘數散去，清明又冷厲，還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深邃與迷離。
若王爺在他清醒時吻了她，這代表什麼？
阿離已經能感受到他的唇因靠近而散發的溫度了。
下一秒，車身猛然一震。
好似瞬間震醒了兩人，蕭燁微微蹙眉，眼中的迷離散去，似不滿一般的看向車門的方向。
“爺，咱們到城門了，賢王殿下的人馬已經到了。”莫忘的聲音傳來，徹底攪散了車內的曖昧與溫馨。
蕭燁磨了磨後槽牙，深吸一口氣。
阿離趕忙藉機從他懷中鑽出來，規規矩矩的坐到一旁，雙手有些侷促的摸索著膝蓋。
蕭燁看了她一眼，抖了下衣袍便下了車。
莫忘迎上來隨侍，蕭燁吩咐道：“拿些跌打藥膏去車裡。”說完瞪了他一眼，便迎著賢王蕭熠而去。
莫忘被他瞪得一臉懵，眨了眨眼，這位爺是怎麼了？